“龙舟是我们最宝贝的东西

哪一天我们划不动了

就让后辈们接棒

一代一代把龙桨传下去”

西溪的那口深潭，有着一村人

最血脉贲张的记忆

龙舟为谁而渡？

闻一多的《端午考》里，将龙舟之源指向了远古的吴越地区。那里的各部落以龙为图腾，在质朴的世界观里，他们相信靠天吃饭，至少风调雨顺这件大事，全凭龙王掌管。

在杭州，西溪也卧有一条龙。《南漳子》中记载：“深潭口，非舟不渡；闻有龙，深潭不可测。”西溪周边的村落，为了敬请这条深潭小龙，每年都会祭龙头，竞龙舟，以祈求五谷渔猎的祥瑞。这其中，尤以蒋村为甚。

据说，蒋村的第一条龙舟在隋代就有了，有记载的龙舟竞渡出现在唐朝，而真正发展成一年一度的盛会，则是在明朝的中期。

到了清朝，乾隆皇帝下江南，闻得蒋村龙舟的盛名，特意在端午节这天来蒋村观看龙舟赛。看得高兴，欣然御封为“龙舟胜会”，从此，蒋村的“龙舟胜会”便一直沿用至今。

五月初五，当一只只龙舟从港汊纵横之中贯荡而出，百舟交会，江浪滔天,擂鼓声、呐喊声、喝声彩此起彼落，从此岸传到彼岸，从远古传到现今，席卷着水乡的野性和灵性呼啸而来，那是蒋村人最血脉贲张的记忆。

从一段良木到一艘龙舟，和数百年前一样，需历经数十道工序，花费40多个日夜，钉入上百斤铁钉，耗去6立方木材，无数次手工的打磨、抚平和拼接，方成为龙形。

翻开村里老工匠的簿子，没有明细目录，没有样图范文，只有横七竖八的张张草稿和不成行列的几个注解。后人只能根据记忆和老一辈之间的口耳相传，来摸索造龙舟的工艺。

首先，要造好“底气”。村里的老工匠说，樟树是神木，有灵气、能通神，龙头龙尾最好选用成年的大樟树；船体和花板则要用上好的杉木，杉木材质上乘，光滑轻盈，用这样的木材制造的龙舟轻巧快速，极富灵性。

然后，要雕出“神气”。一颗惟妙惟肖的龙头，是龙舟的精髓所在。

雕好龙鼻，再依次刻出龙颌、龙眼、龙嘴、龙齿，最后雕出龙耳、龙角，头上还会立有一只金鸡。据村里的老人家说，这只金鸡权当凤尾，是用来保护龙头的。与之呼应的还有挂在龙尾的蜈蚣，用来“咬醒”龙船。

而龙头传不传神，在于龙颈自下而上逐渐增大的三道箍。这三道箍在划行时，随着船体一颠一簸，能让龙头也相应张合，喷出水花，颇为传神，这是最考验雕刻工匠手艺的一环。

龙头对蒋村人的意义非凡，要等到端午当天，祭过龙王，才能接到龙船上。

从那时起，龙舟就不再是木头了，而是一条龙，有了天、地、人三者的相连，有了生命，有了灵气。

“五月五，龙舟下水打烂鼓。”

这是蒋村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。凡是外出的村民都会不远千里回到故乡，一睹这百舟齐渡，万桨劈浪的热闹。

其时，家家会端出米酒、粽子，备下丰盛饭菜，邀请亲友好朋参加龙舟胜会。观者熙熙攘攘，人山人海；附近人家宾客盈门，热热闹闹。明人张岱《陶庵梦忆》说：“以看竞渡之人胜。”是说也，竞渡人再多，不过数百人，而观看竞渡呐喊助威者，何止万人。

和最传统的荆楚龙舟不同，蒋村龙舟并不比划速。那比什么呢？

简单地说，水发高、舟行稳、划桨齐、锣鼓好、转弯掉头妙，比的就是这五个技艺，当然，最后还得冲刺一把，抢得头筹。

在蒋村的各个村里，五岁的孩童就会嬉水弄船，成年后又在罱泥积肥、撒网捕鱼的劳作中练得一身驾驭船只的好功夫，能选到龙船上的，都是村里经验独到的劈浪高手。

一般而言，每条龙船上有十余人，10名桨手执桨分坐两侧，前一人立船头执旗催艄，后一人于船尾执桨撑舵，有的以4人敲打锣鼓钗钹，划手们就随着指挥，合着鼓点一俯一仰，起落有力，整齐划一。

水浪翻滚间，百余条龙船互相穿梭，你追我赶，由南向北，再从北往南，犹如蛟龙穿行。正映得那句：“棹影斡波飞万剑，鼓声劈浪鸣千雷。”

“蒋村龙舟胜会”在三深村深潭口。三条河流环绕三深村汇集到深潭口，是全蒋村乡龙船必须到达的“漾头”。

这样一个深水潭，可以使得呼啸而来的千百龙舟能有足够的回旋余地。

一过午时，云集在京杭运河源头和深潭、五常水域的百余只龙船，便开始往深潭口而去。无论从哪一条河道前来，一进深潭口，便会纷纷“上漾”，直奔“漾头”而去，俗称“抢漾坝头”。

运河联通西溪的闸口

随着一阵阵震天的紧锣密鼓声越来越近，密层层的观众也骚动了起来。

环绕深潭的每条河道都开始出现了五颜六色的长龙，开始齐齐“上漾”。狭窄的河道里，只见龙口一张一吐，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飞溅而来的水花。

待到得深潭口附近，竞争开始白热化，数十条龙船并行而进，这时候，踩梢和避梢的功力便显现出来，只要一个动作不到位，踩梢的便可能掉下船去，避梢的若一个不稳，船身稍一偏离，便可能进水甚至翻船。

每年的龙舟胜会，总有十几条龙船船尾少了踩梢人，如失魂落魄的行人，在河中徘徊；也总有那么几条船，翻落在河中，避梢船和桨手们忙着打捞散落在河面的龙头、船桨。过往的龙船便缓下速度，或避让或帮助，岸边观看的，则善意地哄笑着，议论着，到了来年，也还记着去年哪条船翻了、哪条船没抢到“漾头”。

而无论是否抢到“漾头”，到了晚上，村村都会办起“龙船酒”，龙船积攒的讨饷所得，每家再出一份份子钱，全村的老小便聚集在一起，谈年成、说将来，直到酒酣耳热，方一一散去。

龙船酒年年都有，菜式也没变化，这美味却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。

从明代的“龙船胜洋”一直到现在的“龙舟胜会”，在这风雨飘摇的数百年间，蒋村人端午划龙舟的习俗从未间断。生活在水岸塘边的蒋村人，一直流淌着那份继承于先古的趟激流，渡险滩的气血。

不管在天南地北、跑得多远，一条龙舟就能把所有人聚在一起。而这块土地，也回应着村民们的至诚之心，保有五谷渔猎的四季丰泽。

说来也神奇，蒋村的龙舟胜会上如果之前下雨，到了午时三刻，雨一定会停。或许是龙王收到了村民们的谢意，真的显灵了。

体验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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