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平生接受的第一瓶香水，来自维密。

彼时，那人自美国归来，约我在商务区某写字楼的咖啡厅，以一杯美式配纯芝士蛋糕，送我当季维密的香水。

我至今仍记得他当时模样。浅蓝的青年布衬衫、配卡其色长裤，深棕色高帮的皮靴，这简单装束，轻松拉长他身型，明明最寻常不过，却又觉恁般惊艳。

那时候，他狭长双眼轻轻眯起，弯腰送一句耳语。那长而密的睫毛，就筛落满满的阳光。

他说：这是爱的味道，我给你。

偏偏，我握着掌心的沉香屑，手足无措。

后来，那香水被束之高阁。那人，亦不知去在何方。

我爱香，更爱自然本真。心底里总存着一份执念，现代工艺复杂的提纯，到底抵不过草木一季鲜活、浮沉几载沉默。也不说谁好或不好，只是偏爱而已。

就好似他当年，不是爱或不爱，只是不适合而已。

人生一世，要经历多少蹉跎才能遇见一份懂得。就好似一朵花的绽放、一把草的凋零，要沉默多少年华，历经多少调试，才可堪化成一抹香。

少时跟着祖父读《陈氏香谱》。彼时，北地的村镇，还少见桂花。而香谱中仅以桂花为原料的“木犀香”，便有三四种之众，且种种都令人迷醉。恁般诗意盎然、古朴文雅：制这香，要趁着桂花初开。方蕊初现，才绽放了三四分，正娇艳鲜嫩的时刻。将之摘下，用熟蜜拌润，密封于瓷罐之中，深埋地下，“窨香”一月。待到焚香时，窨过的桂花一朵朵放在香炉中隔火板上，炭火熏烧之下，那桂花便又得以新生，一边吐香一边绽放。何等温润惬意。

就这一味的肖想，经年不忘。

古法制香自是讲究，“选配香材、配伍形成、炮制原材、打粉筛选、想韵和香、放置醒味、手工揉搓、合蜜窖藏”，哪一环节都不容小觑。所幸中国的草药众多，香材亦多，便可先从最寻常不过的檀香做起，只要将之粉碎了细细研磨，再与天然粘合剂混成香泥，简简单单便也可得一线香。若得了真趣味，增了胆色，也可学着古法，去同仁堂里寻些草药，艾草、龙齿、合欢花、麝香、酸枣仁、五味子……或提神、或驱蚊、或熏衣，全由你欢喜。

又或者去学柏子香：从树上摘了青翠的柏子，由着它在沸水中浮沉洗练，再浸入冷酒，密封存满七日，置于阴凉之处，经由时间将之慢慢晾透。倘若嫌这香气生涩，自也可取米酒、花露浸之，与麝香同存。到底“麝食柏而香”，也算系出一脉。

于是，秋夜里读书，也去学苏东坡“铜炉烧柏子，石鼎煮山药”。就一盏香、一碗茶，由着窗外小月冷、清风透，自在将古时文人的风骨酿成一片烟云，缠绵缭绕。到这时，大概也可多情自恋，念一句“身如纸帐梅花梦，心似香炉柏子灰”。

倘若生活如此，又何须他人来润色添香？

我是真的眷恋这“草木真天香”。亦是真的向往那本真自然。不求脱俗于尘世，但愿留一个角落烧一瓣心香伴流年。

如若人与造化灵犀相通，雅俗之间，定能自然天成。

或者女人也当如此，经得起岁月蹉跎，留得住初心一片。且从容、清雅、恬净、自然，不必奢华，也不必谁来瞩目，不会粗糙、不为了谁来欣赏，亦不委曲求全。就仿若那一句说惯的老话：我若花开，蝴蝶爱来不来。

且邀那风月无边、随遇而安。

作者：那澜，美时光女子学堂特约撰稿人。曾用笔名：沐兮，出版《爱若东风了无痕》《一梦倾城》等人气小说；亦有数十篇短篇故事收录于《读者精品文摘》系列合辑出版。小说《许以深情，许以人间》、散文集《时光未老，绽放就好》即将出版。

本文属交大美时光